发条包
生怕情多累美人
 

《【双Leo丨杨平×润玉】杀生(上)》

01.

杨平小时候就见到过那条龙。

朔月里洞庭大潮,他随父亲的军队到云梦赈灾,落潮后的湖边滩涂满是鱼虾尸体,腥臭不可近人。杨平便是在这样的疮痍里,看见了一尾闪着银光的小龙。

小龙藏在一处礁石的阴影下,水面粼光闪过,龙的身形化为人类幼童,坐在石头上,竟对着水面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。

杨平大着胆子走上去,待他的放声大哭变成断续抽噎,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:“你是刚刚的那条小龙吗?”

尚红着眼角的小龙抬起头,下意识捂住头上的龙角摇摇头:“我是鲤鱼,不是龙。”

杨平见他嘴角脸颊还带着新鲜的淤青,就从随身的粗布口袋里拿出一瓶药膏:“这是军队里的金疮药,活血生肌,用来擦你脸上的伤,很快就会痊愈的。”说罢便拧开瓶盖挖了些膏体,伸手要帮小龙涂药,对面怯生生地向后一躲,从礁石上跌进水里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杨平大半衣裳。

“对...对不起。”小龙低下头,又忍不住用眼角去瞟这个人类的孩子,他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近,着一身黑色短衫,眉目里却已经有了舒朗轩昂的意味。

小龙的年纪还太小,不能完全掌握化形之术,双腿遇水,便瞬间变回了闪着青蓝光芒的龙尾模样。杨平看得惊奇,忍不住踏进水中蹲下身子:“好漂亮的尾巴啊,我可以摸一摸吗?”

小龙看见他墨黑眸子里闪动着的无害笑意,忍住内心的恐惧点了点头。

人类少年温热的手掌隔了凉的湖水,抚摸在龙族覆着冷硬鳞片的躯体上。那是小龙记事以来从未有过的触感,温和的,小心翼翼的,对待世间珍宝一样的抚摸,是同伴和母亲都未能给过他的陌生体验。

“你脸上的伤,怎么弄的?”杨平从水中收回手,用滴着水珠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。

小龙复又低下了头,不知是否该将自己的痛苦倾诉给人间的少年。他盯着水面上自己生着龙角的倒影咬紧嘴唇,然后一柄短小的匕首伸到了他的眼前。

“如果有人欺负你,就用这个收拾他。我亲手磨开刃的,父亲都夸它是一把好刀。”杨平也不知自己怎么就交出了这柄心爱的随身匕首,他右手掌心磨刀时磋出的水泡甚至还没消退。

小龙接过了那柄匕首,他一无所有,不知该以怎样的回报去答谢这位少年。回想起刚才的触摸,他甩过尾巴抽出刀,从自己身上割下了一片月白色的龙鳞。

杨平看他疼得浑身一滞,一缕血痕从鳞片的缺失出随水消散了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小龙也笑了,握着鳞片双手递到杨平跟前,“你喜欢我的尾巴,这个,送给你。”

“我,我叫杨平。”杨平在这样的笑容里变得语塞了,他结果那片带着疼痛的礼物,珍重地放在贴在胸口的衣襟里拍了拍,“我,我还能再见到你吗?”

“我就住在这洞庭湖底,你来了,就在水边搅动鳞片。我知是你,便浮上来见你。”此时西山薄暮,落霞余晖被湖水镀在小龙脸上,平添一抹绯色。

远处传来行军的号角声,杨平必须要回到人类的军营中去了。

“我一定会再来见你的!”杨平道别了这条忘记询问姓名的小龙,带着他身体的一部分和所有年少雀跃的心情,向群山中升起炊烟的地方跑去。

02.

杨平不知道的是,那柄本是用来保护小龙的刀,却变成了对他施以剜角剐鳞酷刑的凶器。

洞庭的潮水并非因为朔月才暴涨,那是一条年幼的龙在深潭里发出的无助怒吼。

那日小龙告别人类的少年不多时,便被陷入失控的母亲拖向了湖底。

女人用少年的刀一遍遍割掉他刚生出的鳞与角,千方百计要把龙伪装成一条无害而平凡的鲤鱼。血渐次染透了身上的白衣,从此赤色便化为疼痛的代言,成为小龙记忆里最凶戾恐怖的一种颜色。

逆鳞被剐去的那日,他痛到以为自己被生生剖开了心脏。带着一身新旧伤口流着血,躺在世间最浓重的黑暗和寒冷中,在他冷到以为自己再也无法看见太阳和约定过的少年人时,体内脏器却仿佛灼灼燃烧起来。那是以无边疼痛为代价的暖意,他在意识模糊的边缘,想起了来自少年掌心的遥远温暖,可以透过鳞片蔓延向身体每个角落的温暖。

做条龙也不是那样不堪吧,至少我有一条能让他眼睛发亮的尾巴。

小龙的意志已经被尖锐痛楚拉扯到无法维持人形,他化为本体,看着自己满是伤痕和血污的尾巴。

不知道他有没有用鳞片召唤过自己,也不知道这样的尾巴,还能够被他称赞为漂亮吗。

03.

逃离发生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午后。

身着华服的神仙笑得蛊惑,许诺带小龙去一个没有疼痛与寒冷的地方。

他便吃下了那颗唤作浮梦丹的丹药,做了人间三年的大梦。梦醒后前尘皆忘,脑海中唯有梦里一名反复出现的黑衣少年,少年似与他有故人之约,立在迢遥水畔冲着水中招手,指尖捏着一片月华流转的龙鳞。

而后小龙长大,眉目温润,长身玉立。他的帝父为他赐名润玉,又将他封作夜神,漫天闪耀星子皆为他调遣。众仙家皆言,大殿下与长夜为伴,不觉清苦孤独吗?他含笑摸摸魇兽的小脑袋,感受过欢笑热闹才会觉得孤独吧,润玉不知孤独为何物。

04.

他却很快被差遣到人间的繁华中去。

那是一年人界的上元佳节,人类的王对天帝向来敬重有加,天帝满意于他的尽忠,便允诺他在这天派一位仙倌到人间施法,以助兴佳节。

说是施法,无非是在空中变幻出一些流丽玄妙的精巧图案,与人间焰火相得益彰。诸位仙家都嫌这差事是取悦凡夫俗子,又要空耗灵力,对增进修为毫无裨益,于是这差事便交待给了润玉。

正月十五,润玉在夜色尚早时便来到了人界。华灯似繁星,点亮了凡间的大地,街头人潮熙攘,润玉与满溢着幸福笑容的人们并肩,缓缓向前走着,忽在一处巷口,瞧见了一名提着水龙灯笼的少年。

少年一袭玄色衣衫,几乎隐没进没有点灯的小巷里去,若不是他提着的那盏灯笼造型独特,润玉几乎就要与他错肩了。他隔着纷乱人群,望着少年被暖黄灯火点亮的侧脸,只觉得说不出的亲切熟悉,思索良久,才想起这便是自己梦了三年的那副容颜。可他记不起少年的名字,更不知道自己与他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去,才会在太虚梦境中也会夜夜与之相见。

第一声爆竹炸响,焰火腾空而起,化为人造的流星,在夜空上绽出绚烂花朵。润玉暗中掐了个诀,数道清丽的冰蓝流光从他指尖划向天幕,在烟花后汇集,涌动,最后那些耀目的流光,竟排列出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形。人群发出阵阵惊呼,孩童跳起拍手,兴奋地指着天上的光龙,润玉手势变幻,龙便栩栩如生地游动起来,穿越了焰火交织的光与尘,张牙舞爪在屋脊上空徘徊。

润玉再抬头望那提灯的少年,只见他也同众人一并望着自己幻化出的游龙,只是脸上并无猎奇和喜悦的情绪,反而显出一种怅然的怀念来。他看了一会儿天空,便低头倾身,摸了摸自己手中那盏龙形的花灯。

一块吊坠样的饰品随着少年的动作,从他衣物间滑落出来,润玉目力极好,即便此刻光影流转迷乱人眼,他也看清了少年颈间的什物。

那是一片龙鳞,一片应龙的龙鳞。

他沉寂了许久的心随着那片龙鳞摆动的频率,一下下跳动得剧烈起来。

遮盖在记忆中的云雾散开了,他全部想了起来。

无边洞庭,黑衣少年的眼睛亮过水底最美丽的珍珠。他给他自保的武器,夸赞他眼里怪物一样的身体漂亮,并与他立下了再次相见的约定。

洞庭湖里的小白龙啊,爱上了人类的少年。

05.

润玉负手拨开人群,缓缓走到杨平面前。

杨平仍对着天上青龙出神,润玉也不扰他,待他的龙绕着这座城池腾跃了一周,便一挥衣袖,龙身瞬时间化为挂在空中的一条飞瀑,流泻下茫茫细碎星雨来。

杨平的眼睛便在这场光雨里,看向了他等了许多年的人。

眼前人一身青衣,如玉如竹,身在暗处周身却也似笼了一层轻纱般的柔光,一双同样韧如修竹的手带着那样的光芒伸向他,握住他的手,然后带着他在张灯结彩的长街上奔跑起来。

此时的杨平已是少年将军,本该对陌生人这样冒失的举措有所防备,可却忍不住放任自己的眼光和脚步一起追着那抹清俊身影向前跑去。

直跑到一座远离闹市的拱桥上,润玉才停下脚步。杨平气喘吁吁地跟着他定住脚,却见眼前人气息并无丝毫紊乱,正惊奇之际,只见他脱掉靴子,坐在桥边将腿垂在水中。时值隆冬,水寒刺骨,杨平正想阻止他的举动,只听水声乍响,一条龙尾熠熠生辉,盘绕伸展在泛起涟漪的水面。

“杨平,我们真的又再次相遇了。”

润玉收起尾巴,立回桥上,将手掌贴在杨平胸口,那里正挂着他幼时相送的一枚月牙般的鳞片。

“我后来曾多次到过洞庭,以你给我的龙鳞搅动水面,但从未得到过你的回应。”杨平把手掌压在润玉肩上,带了点力气捏着他削薄的肩膀,像是怕他再次成为一个无法想见的幻像。“若不是这枚鳞片,我真怀疑那日相遇是我的一场清梦。”

润玉听见他话语中并无责备,而是多了哽咽,反而无措地不知从何做出这失约的解释。良久,他才缓缓拉开衣襟,露出左胸处那块狰狞瘢痕:“我因为暴露的龙的身份被视为怪物,母亲为让我不生是非,将我囚禁在湖底,割角削鳞,不得与外界接触。后来其他地方的鳞片都长了出来,唯有这块逆鳞,时时触碰到,还会有刀割般的痛感。”说到这里他轻叹了口气整理好衣物,不再去看杨平的脸,而是望着桥下流水,“我不是不去见你,而是不能去见你,用那样伤痕累累的丑陋身体。”

回应他这番解释的不是话语,而是一个结实的,驱散严冬寒意的温暖怀抱。

杨平探身抱住润玉,将他细窄的腰圈在怀里,手臂收紧,用身体的每一寸温度去回暖他作为龙族向来低温的身体。见润玉没有抵触自己的怀抱,便侧头嗅了嗅他散落在颈间的发丝,然后用鼻尖拱开他的领口,以嘴唇轻吻那处陈旧的可怖伤痕。

“有我在,便不可以有人再让你觉得痛了。”


TBC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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