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条包
生怕情多累美人
 

《Brave Shine》

明楼老了,住在苏州老家的旧宅。

阿香成了婚,同丈夫赴了北方,留下来照顾他的便只有阿诚。

年迈的明楼实在算不上是个慈祥的老头子,邻居家羊角辫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向阿诚告他的状。

“明爷爷好凶,今早又提着扫帚嘘我的阿花。”

阿花是她养的一只胖狸猫,常跨过院墙跳进来,扑明楼养着画眉的鸟笼。

阿诚便抱歉地冲小姑娘笑笑,给她端一碗刚煮好的赤豆小圆子赔不是。

小姑娘抱着猫,嚼着甜糯的豆子问他:“明爷爷脾气这样坏,阿诚伯伯为什么还愿意每天对他笑?”

阿诚不急着应她,搬过凳子放在院中的桂树下,又提了竹篮踩上去,伸长胳膊摘树叶间星布的嫩黄小花。早秋的风从他指间绕过去,清甜花香就漾了满院,有调皮的花瓣从他的篮子里乘风而去,飘落在从屋内走出来的明楼肩头。

阿诚低下头望他片刻,又看向吃光了圆子的小姑娘,眯了眯眼睛:“因为他是伯伯的爱人呀。”

他的鬓角已被吹成霜色,笑起来却依然真诚而动人。

小女孩畏惧板着脸的明楼,带了猫蹦出明家院子。

明楼给鸟笼的食盒添上新水,又向阿诚身边踱,他左腿在此前一场旷日的斗争中被铁链砸断过,恢复以后便有些发跛。

他走得慢,阿诚站在被树叶滤过的阳光里等他,待他走到身边,就弯下腰打个招呼:“下午好呀,明先生。”

明楼点点头应他:“下午好,诚先生。”然后轻轻扶住阿诚的腰,慎重地叮嘱他,“你也好大年纪,不要老是登高,不安全的。”

阿诚便从凳子上下来,自毛衫口袋里摸出一根翎羽递给他:“我上午在寒山寺门前的石阶上捡到的,您看看它的主人是谁?”

明楼接过那根茶色羽毛,反复端详,又露出有些赧然的笑容:“应该是鹟科的鸟类,也许是某种柳莺,我不太确定,要回去对照了资料才能告诉你。”说完顿了顿,似是察到阿诚是特意为他才捡回了这片落羽,又笑着补充道,“谢谢你把它带给我。”

阿诚摇摇头,将手掌贴在明楼左腕上,不动声色地搀住他往屋内走。前几天下了入秋的第一场雨,明楼被毁坏过的身体机能受不住,一番挪腾下来就有些咳嗽,阿诚仔细捋他后背,像爱抚一只栖在枝头的鸟雀。

“真抱歉,总要给你添麻烦。”明楼停下脚步,在镜片后认真看着阿诚。他的镜架宽大厚重,眼里不再有杀机四伏的光,表情松弛下来后,倒很像是一个平和亲善的学者。

他的每一次礼貌都让阿诚难过,而又总是从这种难过里,体会到一点几十年前明楼的感受来。于是他拂掉明楼肩头积着的桂花,像抚慰小孩子一样柔声道:“没关系,我也曾给你惹出许多更大的麻烦来,现在算是扯平啦。”

明楼不理解阿诚的意思,在他的记忆里,自己是一名鸟类生态学家,而这位不知姓氏的清瘦男人只是借住在这里的一个租客,又恰好和自己的饮食起居习惯出奇一致。

明楼在阿诚的搀扶下回了自己房间。他搜集了许多鸟羽,其中一些被阿诚做成某种圆形的装饰品挂在床头,用他的话说,“这能为你驱散黑暗,带来好梦。”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,明楼实在不明白歌鸲和伯劳要如何为他带来好梦,事实上他搬到这间屋子以后就很少做梦了,而那时他看着阿诚修长手指将羽毛和皮革粘合,倒觉得这个真实景象更像是自己做了许多年的一个美梦。他无法解释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,但是对意外相遇充满感激。

明楼在桌边摊开书籍,他要找到阿诚为他带来的那只鸟。阿诚转身去了厨房,敲击声响起来,回来时端了碟剥好的核桃仁。明楼趴在桌上盹着了,阿诚将碟子放在一边,为他披上自己的毛衫,坐到床沿上撑着腮看明楼,明楼睡得踏实,起了细微鼾声,阿诚凑上去,隔着他前额上一层闪着银光的发丝,落下一个浅淡的吻。

晚上阿诚帮明楼擦背,一开始倔老头是拒绝这项服务的,但是胳膊所能活动的范围在降温后开始慢慢缩小,他又是过于注重个人卫生的人。

毛巾浸了温水,柔软擦过脊背。明楼的背很挺,是阿诚记忆中那种耸峙如崖的样子,而上覆的陈旧瘢痕是为了保持这种姿态付出的代价,明楼的眉毛被熏上蒸汽凝成的薄雾,半阖着眼,摆弄阿诚放在浴盆里的橡皮鸭,旧记忆和伤痛一并被他留在背后,阿诚不介意自己也被抛下,只希望明楼一直是那个幸运的人。

他在所有的乱世里都太过坚强,所以记忆要以欺骗的方式温柔待他。

那场动荡过去之后,明楼有些畏黑,要开着台灯才能入睡,再由阿诚在他每一个不成梦的晚上过来按掉开关。

阿诚坐在黑暗里,看一截月光把明楼睡颜漂得清澈,想起许多年前他们在巴黎同居时的一晚。那晚他们碰上街区停电,一切光源熄灭后黑暗层叠上涌,仿佛置身无明。而对于童年时代的阿诚而言,这种颜色往往象征着隐蔽和保护,他曾躲在旧衣柜里,逃过许多次无端责打。因此他像只昼伏夜出的狮子,护明楼躲过每条暗藏枪口的街巷。

回到安全据点时已是接近天明,他们顾不上清洁自己,阿诚手套上甚至还沾着那名蓝衣社贪官的血。明楼把这样锐利的人压进沙发里亲吻,黑暗放大一切感官,手指从起了火的皮肤上游过去,探到突出和下陷的每一道旧伤。

阿诚用腿缠着更用力更用力挺向他的腰,拉过明楼手指放在口中吮吸,他从未在床笫间掩饰过对这具肉身的渴求之情,然后高热的雨在他开着春樱的胸膛上下起来。

于是他把明楼与自己拉得更紧,然后摸到他同样淋着雨的眼睛低声道,不要哭。

明楼是在阒寂的大地上为他打开窗户的那个人,要他习惯黑暗的眼睛也习惯光明。

而现在带来火种的人已经没有了与黑暗抗衡的能力。

他把在寺里拾到的那根羽毛贴在明楼床头的捕梦网上,离开了他的卧室。

明楼梦到了高加索山上的皑皑覆雪,苍鹰盘桓在云巅。

第二天阿诚醒来时,发现卧室沙发里坐了人影。

下意识去摸枪,而武器和敌人早已不复存在。

茶几上摆着碗青菜面,沙发上的人冲他开口:“阿诚,你醒了。”

阿诚被这声称呼唤得失神,揉掉眼中酸涩,才看清沙发上坐着的明楼。

“我都记起来了。”明楼理了理他烟灰色毛衣的下摆,语气像是燃在壁炉里的松枝,“包括那个...鸟类生态学家,他没给你添麻烦吧?”

“他比你可爱。”阿诚弯起眼睛。

明楼食指和中指在空气里虚浮着,冲阿诚的方向点了点。

阿诚带明楼去看医生,结论是恢复记忆只是暂时,当年的创伤深重且不可逆,明楼并不拥有太多回到过去的时间。

回去的路上路过玄妙观,明楼在观前的摊子上给阿诚买了两块桂花糕:“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,每次回老家都嚷着让我带你来吃。”

阿诚接过糕点,手掌紧紧攀着明楼左臂,陪他往家里走,夕阳下拖出一个长长的影子。

晚上他们睡在一个卧室,盖一床被子,明楼在被子下捉住阿诚的手,搂到胸口。月亮就悬在他们窗外,如水华光泄进来,驱赶夜里的黑。

“在过去的所有身份里,明长官,明先生,我最舍不得的。”

明楼把自己的手指逐个梳进阿诚指缝里,两只手都是暖的,拢着一片更高热的心跳。

“是阿诚的大哥。”

阿诚勾着那只紧攥着自己的手,脸颊贴上去,与明楼的手背厮磨。

“你会永远拥有这个身份。”

耳语以吻的形式降临在明楼额角。

“就算记忆被剥夺,我也愿意成为你豢养过的,最忠诚的那一只鹰。”


END

 @农家草莓铺 _(┐「ε:)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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